菲尔一反往常的模样,静谧的空气里荡漾着血腥。
丝依露倚坐在德兰宫内最高的王座上。
自由散落的墨绿长发肆意铺满了相较于她娇小的身躯显得臃肿的纯白宝座。覆盖着左半边脸颊的面具仿佛勾勒出一副无言的嘲笑,嘲笑这空旷的殿堂。
“露露,传达到了?”
丝依露的眼神凝滞,艰难地张口。
“是,各位亲王殿下都承诺,将在今日到达菲尔。”
露露·昭子略带迟疑,弯下身恭敬地回答。
僵硬地转过身,丝依露孱弱冰冷的右手勾起昭子的下巴。
清冷的声音里如同掺入了磨石,刺耳不堪。
“如果世人都和露露一样,该有多好。”
昭子眼神闪烁,将言而嗫嚅。
“……”
“该有多好。”
重复着在大殿里回响。
“那样的…根本…算不上世界。”
一字一字地挣扎着。
丝依露对上她的眼睛,久违地展露出笑意。
“那便是,我所求的世界。”
——
“吾主不朽。”
四位风尘仆仆的正华国主在象牙白的大理石阶前一字排开,虔诚地献上祝词。
“不用这么多礼。”
丝依露磨砂般的声音传来,行着礼的四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那瘦弱身躯的眼神里满是诧异。
“我已接纳了拉菲努斯的灵魂,只是尚未完全消化。”
以自负般的全知全能做出解答。
她们才发觉了失礼,惊慌着低下头,右手五指并拢,紧贴于左肩。
尊敬而畏惧。
“吾主所向,万事之先。”
“露露。”
丝依露不介意她们的“执着”,轻声呼唤在一旁垂首的昭子。
“是。”
昭子应声踱步至王座前,似笑非笑着宣告。
“这次请各位亲王殿下来到菲尔就为了一件事——彻底清除拉菲努斯党羽。”
“彻底。”
——
马上就到了公开审判拉菲努斯的日子,尽管帝堂的秩序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还是有一层细密的乌云笼罩在菲尔上空。
昭子以一贯的步伐走在通往国憩室的“花园走廊”上,紫荆格兰执政层面的完全崩盘并不会影响到这位高贵的亲王殿下,作为帝师的她只是每日多了一步前往国憩室会见原紫荆格兰贵族的步骤。
今日要见面的是紫荆格兰的怀特大公,一直在国内处于中立位置的他有信心脱离这次迫在眉睫的政治风暴。
怀特大公花了近三十万布拉*(帝堂通用货币)才得到了一次会面露露国主的机会,他相信通过这次会面他的地位不仅不会下降,反而会在众多紫荆格兰“人才”中脱颖而出,能让他在菲尔谋求一份土地。
昭子一直麻木地对待这样的会面,权当是将他们丰厚的资产“充公”了。
“昭子老师?”
背后突然传来了许久不曾听闻的嗓音。
“丝依露大人…?”
昭子猛的回头,身后站着的赫然就是帝堂新任国主——丝依露·库洛拉丝。
与前几日的她不同,虽然左半边脸颊仍旧被面具覆盖,但她的嗓音已经变回了原先少女的样子。
对昭子的称呼也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昭子老师”。
昭子笑了,像那清晨沾染露珠的海棠花。
我见犹怜。
——
国憩室紫荆格兰厅的东侧座椅上,怀特大公毕恭毕敬地坐着。
早已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但他并没有丝毫不满。国人皆知露露亲王乃是丝依露陛下之师,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有十足的威望,远不是他卫都公爵的身份能相比的。
“吱——”
女侍弯着腰推开了紫荆格兰厅的大门。
怀特大公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精神的高度集中甚至让他的坐姿与亲卫队一样标准。
“荣幸的会面。”
走近的亲王殿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怀特大公,客套的开场白虚伪至极。
“能与…亲…王殿下会面是在下的荣幸。”
深呼吸数次,怀特大公在舒缓了最初的紧张后抬头。
身高未及椅尖的少女赫然立于眼前,举国闻名的露露亲王立于右侧,略微上扬的嘴角满是轻蔑。
“在下名为丝依露·库洛拉丝,今日的会面代表。怀特公爵,荣幸的会面。”
使用傲慢的语调,名为丝依露的少女说完后将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
怀特大公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随后匍匐于地。
“吾主…不朽。”
“多礼呀,古拉格尼·怀特。”
镶有面具的少女以右手支着脑袋,被纯白长筒靴包裹着的右足搭在左腿上。
“那么,来说说吧。这次的紫荆格兰又会有什么谋划。”
轻佻地道出了重大的秘密。
——
“…”
冷汗打湿了怀特大公的领结,他从没设想过帝堂之主会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进行开场。
“……不知…”
象征至高的少女不耐烦地“嗤”了一声。
【不诚之子啊,你将无法与帝堂同在。】
语毕的一瞬,怀特大公仿佛窒息一般,蜷缩着挣扎。
丝依露挑起眉毛,仔细地审视着地上“已死之人”的神态。
“你明白了吗?”
突兀地提问。
怀特大公痉挛着点头,看上去只不过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光明就在迷途之后。】
傲慢的君主轻笑着削减了给他的惩罚。
如获新生的怀特大公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有新生的庆幸,更多的则是经历死亡的恐惧。
“吾主…吾主如此,不合…不合…人理,也…不合…法…法律…”
由死向生的怀特再一次抛却了己身的渺小,向“神明”发出控诉。
短暂的沉默。
怀特大公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生命将在下一刻迎来终结,默然地闭上眼,在心中替家人做最后的祷告。
“库库库库库库库………”
听到的却是帝王放浪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丝依露掏出手帕擦拭着眼泪。
“你真是太有趣了啊!古拉格尼·怀特。”
“抬起头来,怀特公爵。”
“看看我是谁。”
“丝依露·库洛拉丝。”
“朕乃帝堂之主啊,古拉格尼。”
“法律?朕便是法律!”
“人情?朕乃是支配尔等的神啊!”
“哈哈哈哈哈——!!”
状若癫狂的帝王不留一丝余地地缴灭了公爵那弱小的勇气。
一旁侍立的昭子不由得苦笑。
“丝依露大人。”
凑近那娇小的充满压迫性的身体,轻声呼唤。
“唔………”
丝依露不甘地嘟起嘴,精致的长筒靴不断地撞击桌腿。
就像贪玩的孩子对没有生命的物体发泄被父母囚禁的乐趣一样。
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昭子扶正了眼镜走到两人之间。
“那现在,现在可以好好说说了吧,怀特大公。”
如出一辙的轻佻。
——
“啊~啊,紧张死了啊,完全没有对策呢。”
丝依露棒读的语气让昭子不禁发笑。
“丝依露大人还是那么淘气呢。”
昭子也拉出椅子坐下,掏出一本记事本简单地涂改着什么。
“直到刚才才发现,我的子民们是这样的天真。”
丝依露双手托着下巴嘟囔道。
“无论听过多少次,都觉得无法原谅啊。”
——
数以万计的紫荆格兰群众聚集到了菲尔的议事厅前,帝堂也仿佛默许了一般没有派出骑士团进行驱逐。
丝依露第一次身着正装出现在公开场合,镶有繁杂金边图案的长裙加上让人眼花缭乱的配饰,愈发衬托出她脸色的惨白和体态的伶仃。
纯白的披肩紧紧地拥抱着那略显孱弱的身体,让本应是端坐于王座的她显得有些伛偻。
大厅外人群突然一阵攒动,随即向两边退开,留出一条足以让五人并行通过的道路。
自阴森的监狱,至堂皇的议事厅。
脚步虚浮的拉菲努斯在四名近侍的搀扶下,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贵族云集的殿堂。
万人欢呼,恍若凯旋。
——
拉菲努斯站定身姿,环视了一圈大殿。
正中央的王座上无需多言,坐着的是帝堂的新主人,丝依露·库洛拉丝。
而在她的右手侧,以露露·昭子为首五位正华国主依次落座。
左手侧则是清一色的老牌贵族,以战神诺切尔和凡斯那哲亲王为代表的传承十代以上的显赫贵族皆聚集于此。
在拉菲努斯走进议事厅的那一刻,就有不下十双眼睛进行了隐晦的暗示。
不由地勾起嘴角,仍被称为“叛徒”的拉菲努斯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就像行走于天际的神明审视匍匐于地的凡人,丝依露隐藏在盛装下的眼神满是不屑。
受够了三流小丑恶俗的闹剧,隐藏了半副面孔的少女率先发问。
“拉菲努斯卿,有什么想说的呢。”
自信流于神色的拉菲努斯单膝跪地,右手紧贴左肩,献上祝词。
“吾主不朽。”
“多礼。”
短暂的沉默。
拉菲努斯直起身,望向王座朗声说道。
“在下此行,只为恢复在下过去的身份。”
直白到令人诟病的话语。
“嚯?”
丝依露此刻的反应无疑助长了她的气势。
“在下认为吾主乃识大体之人,面对当今形势…”
“相信无需在下多言,吾主也能明白。”
“吾主无从选择。”
无愧于“叛徒”之名的发言。
“无从…选择…?”
丝依露就像愣住了一样低声呢喃。
“…”
但之后——
“库库……库库库……”
压抑的嘲笑。
瘦小的身体也随之抖动,却是源于兴奋到极点的战栗。
“无知者无罪呀,拉菲努斯卿。”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反应。
丝依露接着下令。
“诺切尔卿。”
“在。”
帝堂的战神如同从沉眠中苏醒般睁开双眼回应。
“处死拉菲努斯卿。”
“凌迟处死。”
满堂哗然。
——
“处死我?……”
拉菲努斯愣住了。
“处死…我?…丝依露·库洛拉丝!你真的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抛弃了仅存的那点“尊敬”。
“议事厅外有紫荆格兰的数万百姓,根据帝堂法律,我有权对任何一人进行审判!”
面对越来越近的诺切尔,拉菲努斯的脸上第一次布满了惊慌。
“所以呢?”
竭力去隐藏笑意,丝依露带着嘲笑的眼神问道。
“愿公平赐予我……啊啊啊啊——!!………”
诺切尔毫不留情的直拳直接击碎了拉菲努斯的下颚,像拖死狗一般把她拖出了议事厅。
“拉菲努斯大人!”
——
一旁拉菲努斯的近侍们握紧了拳头,他们深知自己和诺切尔的差距,无论多少人上去都是于事无补。
近侍们略加思索便明白,现在想通过武力来夺回他们的主人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实,因为从没有人能在认真的诺切尔手上活过一秒。
那么,现在能做的便是通过压迫,来强制丝依露释放拉菲努斯。
为首的近侍开始吟颂。
“愿公平赐予我权力,让帝堂永绽。”
谁都没有想到拉菲努斯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国主权力让渡给了他的近侍。
“我代表紫荆格兰人民,审判露露·昭子!”
“诶……昭…子…?”
一直以来都是自信近乎自负的帝王仿佛断了线的木偶。
骤停,然后坠落。
——
昭子双手被迫举过头顶,被上空突兀出现的空洞束缚。
引以为傲的长发散乱地下垂着,洁白无瑕的脸庞因为审判的作用增添了一道道烙印,就连当年近乎尽全国之力打造的龙骨眼镜也在审判下产生了丝丝裂痕。
望向丝依露的她嚅动了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仿佛用尽了力气,昭子只好报以带有歉意的微笑。
“……引诱我主,意图谋反。”
发起审判的近侍公布完了她的罪状。
随即在虚空中浮现出一把铁鞭,撕裂了大气狠狠地抽向动弹不得的昭子。
这便是名为“裁决之鞭”的权能,任何被审判为“意图谋反”的人,在审判的结果到来之前都会收到裁决之鞭的惩罚。
“——啪!”
“——啪!”
……
脸上,背上,手臂上。
华贵的礼服早已破败不堪,宛如白玉的身体也早已遍体鳞伤。
即便如此。
昭子仍然抬着头,带着歉意的眼神,望着丝依露。
硬撑着,苦笑着。
“对不起呢……”
丝依露仿佛听见了什么,柔若无骨的手掌覆上苍白的脸颊。
“不要再说了啊……不要再说了啊……”
伴着逃避般的呢喃,眼泪悄然滑落。
透过冰冷的面具,滴在晶莹的指尖上。
“不要哭。”
她如是低语。
——
二十年前。
“丝依露,这是你以后的老师哦。来,叫昭子老师。”
露露·昭子在走进卧室后缓缓关上门,听到斐尔默的这番话不由地苦笑。
“我可不敢当哦,老师什么的。”
躺在母亲怀里的丝依露却咿咿呀呀地开口。
“召…纸…拉喔丝…”
昭子端详着那婴儿独有的肉乎乎的小脸,竭诚地笑了。
“在喔,丝依露大人。”
笑靥如花。
——
十五年前。
“昭子老师!完成啦!我做出来啦!”
丝依露抱着她的作品在廊上奔跑。
说是五岁孩子的作品,却是超越了整个时代的魔法结晶。
用魔力将魔力固定成各种形状,哪怕是圣殿的讲师,想必也会被这样的“艺术”所折服吧。
为了得到老师表扬而努力研究了一整个礼拜的丝依露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房的门,看到昭子趴在桌子上熟睡。愈发小心地走到书桌前,悄悄地放下那束由魔力制成的花,退了出去。
被侍女唤醒的昭子发现了躺在自己眼前的花束,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丝依露大人,您一定会是世上最璀璨的人。”
——
十年前。
“为什么!”
侍卫们全都讶异地望向大殿中心,永远是一副和煦笑容的露露亲王第一次大声质问斐尔默陛下。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为什么把丝依露丢到那儿去!那边有多危险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昭子瞪着安坐在王座上的斐尔默,担忧和愤怒刺激地她浑身发抖。
“帝堂不需要懦弱的接班人。”
斐尔默的回答冷漠却坚定。
“你!——”
昭子扬起的手掌最终还是缓缓垂下。
“我去把她接回来。”
像是对冷血的帝王失望到了极点,昭子转身大步走出这座寂静的牢笼。
“你管的太多了,露露。”
斐尔默不耐烦地说道,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用这样的语气了,喜欢掌握一切的她很讨厌无法控制的感觉。
昭子头也不回,眨眼间已经到了大殿正门前。
“她是我的孩子!”
斐尔默近乎咆哮地出言阻止。
“她也是我的孩子!!!”
昭子猛地回头,泪珠在空中划出一道消沉的痕迹,转瞬间隐没于地。
“…”
蕴藏了不甘与愧疚的怒吼渐渐消散。
大殿内又陷入了死寂。
大殿外,身着血衣的少女呆楞地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四方阒然。
落泪无声。
——
五年前。
丝依露跪坐在议事厅的地毯上,面前是精灵族的王和她的族人,背后则是已经抛弃了她的帝堂之主。
不停地用瘦削的双手擦拭着眼角,想在外人面前保留下不丢帝堂王室脸面的形象,哪怕已不被承认。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淌,像希望一样,遥遥无期。
“姗姗来迟”的昭子轻柔地把她拥入怀中,用仅有一人能听见的声音细语。
“不要哭。”
你受到的屈辱,由我来向他们索取。
所以,请不要哭泣。
——
“丝依露陛下,如果能减去我主的刑罚。作为交换,在下也愿意停止对露露亲王的审判。”
近侍转身面向丝依露发出提议,毕竟对他而言,救回拉菲努斯才是当务之急,处死露露亲王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他也坚信这个建议会得到同意,因为丝依露与露露·昭子的“禁断”关系早就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昭子获得的无数特权足以证明帝王对她的“宠爱”。
丝依露也如他所料,像是对这个方案动了心般地抬起头。
却是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尔等贱民!”
如同巨龙的咆哮,将眼前的一切都碾为尘土。
议事厅的柱子轰然断裂,屋顶却在魔力构成的屏障的支持下安然无恙。
引诱神衹释放怒火的近侍早已灰飞烟灭,就连号称魔法终点的审判之洞,也在丝依露压倒性魔力的碾压下四分五裂。
“死不足惜!”
王座右边的扶手被握成碎屑,伴随着死神的宣告。
殿外一无所知的紫荆格兰民众在瞬间消失殆尽。
不是昏迷,也不是死亡。
而是彻底的消失,像是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一般,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目睹了一切的贵族们呆坐在当场,哑口无言。
凡斯那哲亲王若有所思的站起身,突兀地鼓掌。
像是为了庆贺“神明”的“苏生”。
对其置若罔闻,丝依露踱步至昭子跟前,轻缓地伸出左手。
勾起她的下巴,约定般注视着她。
“露露受到的屈辱,由我来向他们索取。”
含着泪展露出了笑颜。
“恩。”
简单的承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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